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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妞与猫科男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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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妞与猫科男人(二)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妈妈带着弟弟到别的城市躲计生,留我自己在家。白天早早起床,眯着眼看天空翻成死鱼肚,有时候一看就看到了太阳高起,眼睛产生短暂的晕眩,转向别处莫名蒙上不规则的亮斑;有时候裹着被子起床,徒步踱到大大的镜子前,松手,想象中放慢织物的下落,从脖子,到肩胛,锁骨,小丘,滑到腰际,在盆骨处稍滞留,而后沿着修长腿线倏地脱身而去,年轻幼嫩的躯体;有时候裹上长袍,赤脚走到天台浇花,心血来潮地时候伸出舌头舔舐玫瑰花瓣儿,以此为趣。说起来我还真是个挺懂得享受的孩子,一花一草乃至静物,总有自己找来的乐子。
        时间总是很轻易地过去,但 通常到了中午,便开始变得缓慢,加上南蛮地的闷热,一个人静坐就如同长时间盯着不冷不热的米糊缓缓搅拌一般,总觉得恶心。
        那晚之后,和他就一直有联系,时间长了几乎成了种约定,凌晨的莲池,两个无路可去的人的相伴。不过彼时大家都没有说出心里的结,一块儿坐着,为的是小孩子身边有个算是大人的哥哥,一个已经学会要强的少年身边有个无害的稚嫩的少女,彼此做伴,没有威胁感。但一日中午我拨了他的号码,那串数字其实已经记得很牢,仿佛心里明白总有一天会孤单得无法忍受而为自己留一个出口,又或者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仿佛,只是想要记就记住了。
        我说,我邀请你来我家做客。又好像不是这么说,总之是文邹邹的话,他说去就去吧。危险吗?不知道,当时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迫切地觉得,是时候得有个人听我说故事了。他来,我便穿好衣服,汲一双小拖鞋,开门,拉着他,来,跟我来吧。整个下午,似乎都没怎么说话,他翻我的小书橱,翻着翻到一本《九分人格》就问,那么小,看这书?我说是,我爱。接着便是沉默,并不压抑,安谧地,我也开始看书,就这么过了一个终于有点充实的下午。
        天色很快就昏下来,他说你要吃什么?我摇头,不吃,我不吃,他说不吃那拉倒,我吃。有点着急了,竟然不哄我,扯住他的衣角扁扁嘴,外面的食物不好吃。他说,我准备去买菜,你要跟么?
        我准备去买菜,你要跟么?我准备去买菜,你要跟么?我准备去买菜,你要跟么……
        我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我已经差不多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买菜这回事,自从弟弟来到家里,从来就是外面打回来的饭菜,爸爸不会,妈妈忙,我也无法料理全家。
        他看我不回答,径直走出去,突然间回头笑了,“我说,丫头,我买好菜你会不会不开门给我进啊?”我说那我跟你去吧,免得你被卖菜的嬷嬷迷走了。
        那天晚上依旧是在莲池,夜里的白莲通透得像凝聚的雾气,我一时兴起去偷莲蓬,挖出拇指大椭圆的莲子砸他,他不太理我,只顾抽他的烟,有时投来一个鄙视的神色,兀自想他自己的事情。其实我也不需要太多的关注,有个人和我说说话,不用童稚的语言也就够了。后来他脸色突然变得糟糕,野兽一样发疯地跑,快得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消失在夜色里,挣扎着扑向黑暗的身影。
        始终是放心不下。泡过澡,睡不着,于是又看书,本来像看那本九分人格,却发现完全看不进去,又拿了洛丽塔,轻声地读。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起了黑眼豆豆的my humps。
        喂?
        开门。他说,喘粗的声音,马上开门。
        他的脸很黑,在颤抖,看起来很像发作的瘾君子。那一刹那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如此轻率地开门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多么愚蠢。他像大猫一样发出类似于吼叫的痛苦声音,然后用头撞击我的枕头,很久很久,还有捶打墙壁的声音。但事情最终没有朝向我最害怕的方向发展,他突然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哭。坦白来说我着实吓坏了。
        我说我给你念一段小说吧,他不说话,绷着脸。于是我随便抽了本开始念:
        “在我的生命中,青春过早消逝。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繁花似锦的年花早就枯萎凋零。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我的容貌朝着一个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十八岁的时候我就衰老了。我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从来也没有打听过。似乎有人对我说过,当你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年轻、最受赞美的年华时,这段时光的突然推进有时会使你感到吃惊。这种衰老来得太唐突了。我眼看着我的相貌日渐衰老,我那线条的比例也随之改变,眼睛变得更大,嘴巴更加突出,额头也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我偷觑他的反应,他颤抖得越发厉害,我便不再念了,虽然那是我最爱的小说。停止,沉重得像抽挤的高压水泵。念,念下去,他这么说。于是我的眼睛湿了,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小说,总之我开始哽咽,话也说不清楚了。我又念下去:
        “我对此并没有感到惊恐,相反,我是带着一种似乎象是追求小说中情节发展的兴趣去观察我那衰老的面容的。那时我同样也晓得我并没有弄错,我相信总有一天这种衰老会缓慢下来,恢复正常的速度。那些在我十七岁回法国时认识我的人,在两年以后,即我十九岁时重新见到我时都感到惊奇。后来我终于保留下了那副新的面孔。它曾经是我的面孔。当然它还会衰老下去,不过其速度毕竟要比原先缓慢一些。我现在有一副面容衰老、布满枯深皱纹的面孔。可它却不象某些容貌清秀的面孔那样骤然沉陷下去,它依旧保留着原来的轮廓,只不过质地被毁坏罢了。我有一张被毁坏的脸庞。我还能跟你说些什么呢?我那时才十五岁半。
        我不再往下念,“这本书你要看么?”他说不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小说了,爱电影。然后我开始告诉他我的事情,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到生命中最阴暗的季节。他慢慢地握住我的手,用很温柔的语气,别说了,别想这个,会过去的。
        我对他微笑,我说我并不那么痛苦,我只是对你陈述,我清楚、明白,那已经过去了。我还知道你同情我。他说我不同情你,你知道吗,我刚刚用菜刀我把父亲追了整整两条街,因为他赌,一直赌,输了就打我妈,我愤怒到了极点,于是我拿着菜刀追赶他,他抱着头,我心里父亲的形象完全崩塌了。真不是一个男人。
        我还是对他微笑,别说了,你现在非常感性。他说是的,我很久没有这样感性过了。我又说,那你别说了,明儿要后悔。
        我说,你走吧,你也该回去了。你总不能留下来,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虽然我还那么那么小,但人言总是可畏的,以后你来听我讲故事吧。我是个充满故事的人。
        他走了,我仍是睡不着,但我知道我迟早得睡着的。

[ 本帖最后由 SRPL 于 2010-3-13 21: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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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mshiwoniu 金币 +30 不管你是否接受 红包敬上! 2010-3-13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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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故事,有的快乐多一点,有的痛苦多一些,这些故事有时与年龄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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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故事从出生一个接一个地交叠到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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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是缺少父亲关爱,好无头无绪地出现个这样的男人,想自己的童年,是那么清澈见底!看来,父母亲争吵离婚,心灵受伤最大的永远是孩子!以后要扮演好父母亲的角色!

[ 本帖最后由 youke123 于 2010-3-13 21: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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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确实有点父爱饥饿,这个愿意承认。

噢噢,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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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无头无绪的,中间的事情懒得写了,么这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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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的文笔不错,故事和感觉也很棒。
换个人说类似的故事,可能俺不大感兴趣。
许多很细的,共通的东西,被你抓到,并一直保留着。
俺其实不大懂那本书里想表达的东西,和你们心里的一些相通的地方,只是可以感觉到一些感觉。
或许也是文字和话语的一些分别把。

猫,真是个有故事的人。
可能后来者要读的是厚厚的故事,厚厚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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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文笔可以撂倒不少什么青春小说掌门人了 最后那句是精品
嘛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往事
当你们有了共同点的时候 心里就会产生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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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原本是写非成人小说的,但走的不是青春路线,都是些比较沉郁的故事,也是真实的故事。
85哥哥,正是因为有了耐心的,看故事的人,故事才会不断地继续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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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算是喜欢看故事的人。
或者也是因为喜欢故事里的人。
因为有时候人生很奇妙,总会有些交错地看到交错的人,交错的感觉,交错的故事。
然后才一点点明白,原来发生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才知道什么是什么。
嘿,又绕了。
反正,小猫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顺带着讲着很有意思的故事。
有个朋友问我,有意思是个什么意思.
俺只是说,有意思就是有意思。总有些可以思考,可以回味,可以察觉的美好,或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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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mshiwoniu 金币 +3 回复认真,鼓励! 2010-3-14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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